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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恨绵绵

下一节:秋之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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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恨绵绵课程教案、知识点、字幕

各位同学

大家好

我是于丹

咱们先来看一首诗

隋代著名诗人薛道衡的《人日思归》

大家知道人日是什么日子

就是大年初七这天是人日

刚刚开春

那这首诗也很短

入春才七日

离家已二年

人归落雁后

思发在花前

薛道衡是曾经任过内史侍郎的

隋炀帝的时候曾经出使刺史

后来又任司隶大夫

这样一个在仕途上一直辗转的人

在江南做官期间偶遇早春

他写的入春

是新的一年开始了

刚刚七天

这是写入春之早

用了一个才七日

但忽然想到

离家已二年

一个才

一个已

形成了对比啊

今年的春天刚刚到

但我离开家乡已经那么远

人归落雁后

我回去的是多么迟啊

比鸿雁还要迟

思发在花前

但是我思归之心的萌发又是多么早啊

春花未开

我心中的萌动已经起来了

这里写的是什么

这就是人一边在建功立业的时候还有的惆怅

这是男人的口吻

这无关相思

无关爱情

但是有关时光有关故里

这也是一种个人

和原乡的梳理

内心对生命的审视

这一类诗我们说的是春恨

大家看

春天的恨都是渐渐滋长起来

它不强烈不汹涌

但是它千回百转

萦绕不去

我们再来看看这一首《玉楼春》

这里面写的是什么样的春恨

绿杨芳草长亭路

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

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大家会说这不还是写相思吗

但是你要看一看它的作者

这是做过宰相的晏殊的作品

这固然是在写

人离别之后无穷无尽的离愁

这里面是在写相思

但是它跟那种简单女子口吻

想念良人的诗是不一样的

楼头残梦三更雨

人的五更中三更雨

都在一个长夜中

这一夜是不是人整整的就是无眠的呢

你想想

这种怀人在三更的时候

听见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撑到五更的时候

晨钟已经敲响了

所以你看它尽管是词

但是它的对仗极工,情景交融

层层翻进

从无情力比

反衬出多情恼人

把人抽象的情感

化成千丝万缕

总见多情之累

这样的这种情思真挚

情调凄切

这写的其实就是典型的春恨

大家会说春天的恨

是不是只是一种落寞哀伤啊

比这样的恨更大的

刚才我们说了

除了士大夫

还有君王

最典型的应该是五代十国时候

我们多次说过的

南唐中主后主

这父子两人呢

都是有无限江山

但挡不住它的颓败之势

有无限才华

可惜它无关江山

只关风月

他们做个才人真绝代

但是不幸做君王的时候

丢了江山

那他也只留下了辞章

我们怎么评价这样的人呢

所以呢

我们现在看历史中

就有这样的记载

有一次中主李璟

酒至半酣

略有醉意了

还是兴致不减

然后让歌女们给他来唱这些个诗词

其中呢

有著名的歌诗王感化

唱水调词来佐酒

王感化看到此情此景

虽然就是一个歌女

她心中有无限的慨叹

她就连连的唱南朝天子

爱风流

李璟呢

好在醉的还不深

他马上醒悟过来

把酒桌上的杯子打翻在地

当场宣布罢宴

国恨家仇

都在这样的时候涌上心来

所以呢

他后来写了浣溪沙

两阕

他写的《摊破浣溪沙》

这里面有一首写的就是

手卷珍珠上玉钩

依前春恨锁重楼

风里落花谁是主

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

丁香空结雨中愁

回首绿波三楚暮

接天流

这是春天

这不是简单的人间相思

这是对无限江山

家国好时光的眷恋

卷起珍珠做的这个帘子

挂上帘钩

多么悠闲呐

远远的去眺望着

春恨依旧深锁

风里落花

谁是它的主人呢

依前春恨锁重楼

这一个锁字

写出了无所不在心上的那样一重枷锁

让人越想销愁

越不可得

这就是君王的春恨

这个春恨不是抽象的

他眼看着春恨撒下来了

风里落花谁是主

他在问谁呢

思悠悠

自己的这个无垠的思绪啊

后唐的江山

真要亡败在自己的手里了吗

到南唐这种偏安的小朝廷

到底还能够惆怅多久呢

人事飘零

江山无助

那自己又有什么样进一步的渴望呢

接下来又是对仗极为工整的一联

按说在词中

没有这种对仗的要求

但是中国文字之美

也恰恰就在于它有对仗的能力

青鸟不传云外信

丁香空结雨中愁

你看

云外的音信袅袅的断绝了

雨中一个一个不舒展的丁香结呀

那不都是锁着的意味吗

春恨锁在这样一个时节里

花朵也是锁着的

音信也是锁着的

这就是忧国之思

大家能够触摸到春恨

春恨比春愁

要更加深沉

要更加辽阔

春愁的时候还是含情脉脉的

但春恨往往事情尽寄之以恨

所以中主李璟之后

他的儿子后主李煜有了更生动的笔触

更深沉的春愁

他写出的春天的那个恨

那真是千回百转

因为它已经被大宋掠到了他乡

已经被封为了违命侯

他的江山真的断送了

也许在某一个春梦中

他还回得去

好时光还在

但是突然醒来的时候

你说这是春愁

这只是春恨了

他的浪淘沙令里写

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被迫降宋之后

李煜郁郁寡欢

他得经历多少个不眠之夜呀

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这个春天又凋敝了

早春料峭春寒是入骨的

罗衾不耐五更寒

他是从南方到北方

身上的被子耐不住阵阵袭来的春寒

突然醒了

刚才做了什么样的好梦

故国江山吗

是当年的盛景乐事吗

但是这一刻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欢乐只在梦里

梦醒情何以堪

知道自己是客居的身份

是亡国君主

那这个时候

醒了能往哪去走呢

走出去靠在栏杆上望一望

可以吗

告诉自己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

见时难

不要上楼台呀

人上楼台就要远眺

就要想念故国的无限江山

今生今世

别了就再难相会

这个早春

料峭春寒入骨

唤起国恨家仇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过去的日子是天上

今天的日子在人间

过去的日子还是一国的君王

而到今天已经是一个亡国奴的身份

这样的一个春天

我不知道各位同学

你们能够体会到李煜心中的千回百转吗

大家可能觉得我们上这么一堂诗词的课

是为了审美

是为了看到优美的意象

优美的词句

让我们更加轻盈

更加典雅

但大家知道吗

诗词是一种载体

在诗词的深处

他那种澎湃的真情

是写了一个人随着大时代的风云

经历的不同阶段

像李后主的词

为什么特别值得读呢

因为我们没有几个人有他这样的感受

他的位置

他的文采

能够把自身的哀痛调动出来

还能够留在文字间传承千古

所以李煜都曾经走过什么样的春天呀

我们看见他一阙一阙的词

刚才的那一阙罗衾不耐五经寒

写的呢还是早春的料峭

而另外一首词相见欢

写的就是暮春的不堪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林花又一次谢了春红

花拉拉的花瓣都下来了

太匆匆

我们都说诗词忌讳直白

但你看李后主说出来的话

直白地直指人心

这么匆忙啊

春花都谢尽了

时光太快了

这个世道有多残酷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啊

早晨有雨

晚间有风

人间江山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吗

人心经得起这样的忧伤吗

如此风雨消磨

春红抵挡不住

而当年自己和故国的离别

又留下了多少宫娥

那一刻

一次一次地跟随着涕泪相送

那流下的都是胭脂粉泪啊

它就是让你心碎

它就是令你心醉

你也不可再重新还原了

胭脂泪

留人醉

几时重啊

回不去了

我们看当下是什么

就像这个暮春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在世

欢娱少悲愁多

江水东流

这是永恒的规律

年年还有春来

但故国江山不可重逢

年年都有春去

但心中的那种国恨家仇无法消退

这就是李煜走过的春天呀

读李煜的词

大家会感觉到

它以这样一种白描一样的语言

家常话写出的大境界

承载沉甸甸的春恨

直指人心

清代的评论家周济曾经做过比喻

他说这一时期

花间派南唐派

这几个词人呢

都以美丽的女子来比喻的话

那么温庭筠他的词就像一个严妆丽人

打扮得非常的齐整

他的意象多么密力啊

你看温庭筠写

小山重叠金明灭

鬓云欲度香腮雪

你看这脸上有多少要写的点

从云鬓倒贴的这种片子

所有的这一切就像金明灭一样

闪闪发光

鬓云欲度香腮雪

这就叫严妆丽人

而韦庄的词

他周济说

像是淡抹的佳人

因为韦庄写的就淡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

别君时

忍泪佯低面

含羞半敛眉

写的淡淡的很克制

这是淡抹的佳人吧

但周济说得好

他说李后主的词

粗服乱头

不掩天姿国色

就是你突然撞见一个小村姑

她身上穿着粗布的衣裳

她蓬着这个头发根本就不梳洗

但是她的天姿国色让你一见而惊诧

所以在这三个层级里面

显然是李后主更高啊

那王国维先生是特别推崇李煜的

他对周济的这个评价又引申出来

他说词至李后主

而眼界始大

感慨虽深

虽变伶工之词

而为士大夫之词

过去只是乐工写的唱词

是用来大家吃饭的时候弹奏一下呀

大家看看表演呐

但士大夫之词是什么

是自己内心有江山沧桑

人世荣辱

借词章

表面看不加雕琢

但是喷薄而出叫做真丈夫也

所以呢

李煜写的是春恨

它不是小女子的闺怨春愁

而是一个失去了好时代

失去江山的国君

在异国他乡

古今伤怀之感

这种大伤悲

我们熟悉的还有杜甫

经历安史之乱时候写下的那些诗章

比如我们从小都会背的春望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这首诗写在安史之乱爆发后的第三年

也就是公元757年

长安那时候已经沦陷

早春烂漫

花木深深

但是诗人呢

感慨到什么份上

那些死生离别

感时花上溅了泪

因为恨离别

鸟飞也惊了人心

所以这个时候

他做了一件勇敢的事情

他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官职身份

但是他毅然的把妻儿

安顿在了福州老家

独自去追随唐肃宗

他在路上被叛军抓住

又被押送回来

但是他初心不改再去追随

后来他说自己是麻鞋见天子

衣袖露两肘

自己穿着草鞋破衣烂衫

他终于见到肃宗的时候

他自己的儿子

小儿子饿死在福州的家中

这是多么深的春恨

所以你才能够理解

在那样的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的情绪背后

有着什么样的情节

在离乱之中

他的感慨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

浑欲不胜簪

等到他终于回到沦陷的长安

觉得自己的头发越来越少

连个簪子都别不住

一心牵挂着家乡

但是家书都难得

这是一个多么伤痛的春天

国破了

家散了

国君换了

儿子没了

这样的一个春天

当他被叛军押到长安的时候

那有很多有身份的官员这个时候都囚禁

但是杜甫呢

连囚禁的待遇都达不到

因为他没有什么身份

他只能困顿于这样的春天里

蹉跎着自己的生命

说到这些

大家终于可以感受

什么叫做春恨了吧

我们曾经说过

沐春风

而思飞扬

凌秋云而思浩荡

为什么中国人

对季节有这么深刻的感受

季节悲情

是作为古人

人格内

宇宙的一大景观

我们的内心跟世界之间

因为物候的因素

而有生理上的感知

有社会意识上的关联

这些是多么微妙

所以各位同学

我们为什么要先讲春天和秋天

就是你自己所看见的季节变化

在今天还有没有中国哲学中的天人感应呢

还有没有中国社会历练中那种忧患意识呢

中国人是讲物极必反的

自然和生命之间

都有草木极度的繁华

到了极致就走向衰亡

人的生命在春天极度蓬勃

希望极度丰盈饱满

那么接下来呢

有托付吗

人的感伤就是这样出现

人烟秋悲春更悲

这是苏轼说过的话

也就是说悲春悲秋

都是觉得转瞬既逝啊

大家可能会说

老师为什么非让我们去感受

这些现实烦恼都这么多了

我们还要添仇加恨吗

其实我们今天有品质的快乐并不多

有品质的忧伤就更少

我们可以有烦恼

有焦虑

有纠结有惆怅

那都不是忧伤

有的人因为失业

有的人因为失恋

我们都是因为失去身边有形的拥有

那种深沉的骨髓深处的悲天悯人

看见自然流光

带走很多有价值东西时候的深深哀叹

我们今天还有吗

那才是真正的春恨

真正的忧伤是人生有深情

对人世间的不公正

我们有愤慨

对那些极弱势群体

有同情

有仗义的出手相助

所有这一切都需要人心柔软

需要自己的内心在春光里有一种唤醒

哪怕唤醒你的是这种春恨

它都会让你在珍惜之后有担当

所以春愁也罢

春恨也罢

它包含的是中国人骨子里的一种悲剧意识

一种在四季伦常巡回之中

天人合一的人性感悟

季节其实是人对生命感知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在后面讲秋天的时候也会提到

所以大家看

中国的诗词其实是中国文化

融会贯通的集中体验

那么它让我们随时可感可悟

尽管这个背后有天人合一的哲学义理

但是表面上有分明可以捕捉到的季节变换

能不能够从哲学到文学

都寄托在诗词的意象上

看遍了春秋

唯一的目的是唤醒内心

让我们的生命融合进去

天地有情

在我们心中有所感知的时候

天人合一

也就通过诗词这个媒体

真正在我们的身上实现了

你有这样的感受吗

又是一番匆匆春天归去

人心中还有多少没实现的愿望

一切大概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花谢柳老

笙歌处处随

她的心中就有这样一座庭院

庭院深深深几许

所以暮春老就老去吧

它是可以看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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