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精讲：《受戒》在线视频

今天的我们

似乎正经历着一场从以语言为中心

向以图像为中心的文化转型

的确

从公车到地铁

从街头到办公室

不论是站着坐着行走着的人们

无不通过手头方寸之间的电子屏幕

感受着网络带来的各种图像的诱惑与刺激

于是不由让人心忧

用文字讲故事这种古老的表达方式

是否正逐渐日薄西山

其实从美学的角度来说

文字和图像本来各具特色各有所长

但在审美的指向上

两者又可以存在着

时间与空间形象与抽象间的相互转化

艺术技巧的相互借鉴

所以即使我们愿意进入一个图像的视觉化时代

但对一部好的作品

不论是文学还是绘画

在审美上既不可相互替代

又存在着互文互译

今天我们来赏析作家汪曾祺的小说受戒

感受小说中的绘画美

受戒写于1980年

作者说

是写43年前的一个梦

小说描写的是小和尚明海

与爱花的小姑娘小英子

两个小小少年一段如水般懵懂的感情成长

首先小说开篇就描写了小明海

第一次来到县城

过了一个湖

好大一个湖

穿过一个县城

县城真热闹

官盐店 税务局

肉铺里挂着成片的猪

一个驴子在磨芝麻

满街都是小磨香油的香味

布店 卖茉莉粉

梳头油的什么斋

卖绒花的 卖丝线的

打把式卖膏药的

吹糖人的 耍蛇的

他什么都想看看

在叙述内容上

汪曾祺将民风民俗的描绘插叙其中

娓娓道来 如数家珍

一副具有地域风情与色彩的风俗画跃然纸上

比如明海的家乡安赵庄

会派多的兄弟出去当和尚

俨然是一种职业

嫁闺女 陪嫁妆要绣满吉祥花样

县城里满街是卖绒花 卖丝线

卖膏药 吹糖人 耍蛇的各种形状

比家里师傅教徒弟念经

受戒要烧戒疤

和尚有耍飞饶的绝技

放花焰口的本事

读罢让人不由想到

中国风俗画最杰出的代表

宋代的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画卷从右起风景

逐渐过渡到左端的市井百态

画中描绘了500余人

上至王公贵胄

下至贩夫走卒

船舶桥梁 熙攘闹市

船工撑篙掌舵

行人呼号助力

商贾叫卖往来

游客熙攘成群

生动地再现了北宋都城中的街景百态

汪曾祺说

我看这幅画能够一看半天

其次在叙述视角上

以清明上河图为代表的风俗画

就经常采用散点透视

即画家以游动的视角来观察和表现物体

不受自然和空间的限制

所谓一步一景

咫尺千里

在受戒中也用了这种绘画的手法来构图

比如写小英子的爹

小说写

他是一个全把式

不但田里场上样样精通

还会罩鱼、洗磨 凿砻 修水车

修船、砌墙、烧砖、箍桶、劈篾 绞麻绳

小英子的娘 她一天不闲着

煮猪食 喂猪 腌咸菜

它腌的咸萝卜干非常好吃

舂粉子，磨小豆腐，编蓑衣，织芦篚

写小英子爹只用了一句话

却用了十个动词短语

写小英子的娘也是一句话

用了7个动词短语

这两句话其实浓缩了民间男女

日常生活的大量民风民俗

作家信手粘来

却用风俗画中的散点透视

将动态人物群像静态的展现在画卷上

宛如清明上河图中

人物赶集 买卖 闲逛 饮酒

聚谈、推舟、拉车、乘轿、骑马

大者盈寸小者如豆

劳逸苦乐 生动有致

诠释着他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境界

小说家汪曾祺对这种风俗画的描绘是自觉的

也深知其中的精髓

他说

我以为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

生活的抒情

反映了一个民族对生活的挚爱

小说中除了有风俗画的情趣

更有中国文人画传统的浸润

受戒中描写了做盂兰会的盛况

小说中这样写道

7月间有些地方做盂兰会

在旷地上放大焰口

几十个和尚穿绣花袈裟 飞铙

飞铙就是把十多斤重的大铙钹飞起来

到了一定的时候全部法器皆停

只几十副大铙紧张急促地敲起来

忽然起手

大铙向半空中飞去

一面飞一面旋转

然后又落下来接住

接住不是平平常常的接住

有各种架势

犀牛望月 苏秦背剑

这哪是念经这是耍杂技

也许是地藏王菩萨爱看这个

但真正因此快乐起来的人

尤其是妇女和孩子

这是年轻漂亮的和尚出风头的机会

一向惜墨如金的汪曾祺

在此处不厌其烦地介绍

和尚们玩飞铙流光溢彩的动作

铙如何飞如何落如何接

读罢掩卷

仿佛眼前真有一只大飞铙在凌空起舞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些真正看似奇特的事儿

作家却一笔带过

小说写

一场大焰口过后

也像一个好戏班子过后一样

会有一两个大姑娘小媳妇失踪

跟和尚跑了

作家仿佛故意省略掉这中间真正精彩的情节

那就是盂兰会上如此出众潇洒的和尚

是如何与大姑娘小媳妇之间眉目传情

幽期密约、相携而逃

其实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有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这种有意的空白与省略的写法

与中国文人画中的留白

即白当黑有异曲同工之妙

黑与白

是中国文人书画艺术创作的基本手段

墨汁之黑与宣纸之白碰撞交会

形成水墨交融的视觉效果

传递一种不可言说的审美意味

华琳在《南宗抉秘》中说

白，即是纸素之白

一以之作天、作水

作烟断、作云断、作道路、作日光、皆是此白

夫此白本笔墨所不及

能令为画中之白

并非纸素之白

乃为有情

否则画无生趣矣

—亦即画外之画也

从“纸素之白”到画中之白

再到画外之白

是美学的不断升华

一如八大山人的画面空白

为友谊哭之韩淼

却有凛然人间的肃杀之气。

一如南宋马远的《寒江独钓图》

一舟，一渔翁，无水。

读来烟波浩渺

美学家宗白华指出

中国画最重空白处

空白处并非真空

乃灵气往来生命流动之处

留白因此与中国传统道德精神也一脉相连

其实之所以留白处能无画处皆有画

是因为中国传统文人画

重的是神似而非形似

小说中有同样的艺术手法

比如写明海和小英子一起到田里去采荸荠

等小英子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

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

明海看着她的脚印 傻了

五个小小的指头

脚掌平平的

脚根细细的

脚弓部分缺了一块

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他觉得心里痒痒的

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作品传达给我们的是一种无言之美

那淡淡的几个小脚印

写尽了小小少年情窦初开的那一刻

这是一种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的境界

寥寥数笔就把两人内心微妙的情愫

描摹的淋漓尽致

也就是中国画求得神似

宛如英国诗人布莱克说

一粒沙里见世界

一朵花里见天国

放开视野来看

西方现代小说

也有与留白神似相仿的艺术观点

如美国海明威的冰山理论

海明威强调

小说创作要像冰山一样

叙事可见的是水面1/8的冰山

让读者自己去感受的

是看不见也没有写出的水里的7/8

由于汪曾祺对中国风俗画文人画的热爱

使他向唐之王维

明之唐伯虎 袁宏道

清之李渔

今之林语堂、钱钟书等文人一样

爱文学 懂绘画

将文学与绘画在审美中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