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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问题是 《史记》既然有如此明显的弱点

为什么最后竟然能够成为整个东亚史学的范式

而《名人记》作为一部类似的史著

甚至比《史记》信息量更大

叙事更细致详实 文学性更强 影响也非常大

最后却未能成为西方学术的典范

我们暂不论西方古典文明在普鲁塔克之后经历了转型

最终变为基督教文明

司马迁之后的中国文明却没发生类似的转型

这就必然对《名人传》的接受产生重要影响

仅就两部史著本身而论

研究者能想到的第一个重要原因

或可能是希腊罗马与秦汉中国在修史体例方面的重要差异

尽管总体而言 《名人传》故事比《史记》更精彩

一对对传主的合论更有画龙点睛之妙

但是在形式和体裁方面它的格局却明显小于《史记》

它仅仅讲了一对对希腊罗马英豪的故事

再配以合评 相比之下

《史记》的总体构思要复杂得多

由 本纪 表 书 世家 列传 五大部分构成

其中 十二本纪、三十世家和七十列传

从形式上看是三种不同类别的人物传记

从内容方面看 则是以人物生平为依托对重要历史事件的记叙和评论

十二本纪以王朝的兴衰更替为叙事框架

主要讲述君主帝王的言行和政绩

如 秦始皇本纪 和 高祖本纪 等

可视为全书之纲

但历史并非仅仅由君主帝王创造

于是司马迁又安排了三十个世家

主要讲诸侯贵族的生平事迹

比如说 吴太伯世家 齐太公世家 晋世家 等等

但是比本纪和世家更为有趣的是七十列传

列传主要讲君主诸侯之外其他杰出人物的故事

比如 商君列传 蒙恬列传 廉颇蔺相如列传 等等

甚至还有域外民族的纪传

如 匈奴列传 西南夷列传 等

除了本纪、世家和列传以外

《史记》还有 表 书 这两个栏目

表呢 有三代世表和十二诸侯年表、六国年表等十表

简要记述了诸王朝世系及相关人物 史事

书有礼书、历书和律书等八书

可以视为当时主流知识形态也就是礼法政经制度的记录

可以说《史记》是一部以人物纪传为主 表、书为辅

含多种体例的古代通史

但是呢 《史记》格局大于《名人传》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可能在于普鲁塔克没能像司马迁那样

表现出一种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式的意图

藉人物传记的形式将历史纳入一个总体性框架加以考察

对重要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相互关联作一个系统梳理和总体观照

《史记》不像《名人传》那样

只是近千年历史上政治军事人物的传记兼评论

而是上自三皇五帝、下至汉武帝元狩元年两千多年的华夏通史

同时还是当时礼、法、政、经知识和制度的汇编

因此啊 将此两部史著为比较而比较地视为中西纪传体史学的滥觞

并非合适

《史记》除了主要是一部纪传体史著

还是一部形式严整、综合性和包容性极强的通史性著作

《名人传》固然也是一部史著

在某些方面甚至有独一无二的史学价值

但是比之司马迁

普鲁塔克毕竟把更多心思花在对可读性的追求上了

他甚至在《亚历山大传》中明说

我浓缩筛选

只是为了写亚历山大的传记 而非写史

尽管实际上他总是以 历史 一词提及他的著作

不仅如此 其他证据也表明

普鲁塔克撰史的一个重要旨趣是藉人物言行心理揭示他们的品德

为后世留下道德教训

司马迁识见高于普鲁塔克

从以下事实同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基于华夏社会强烈的身份等级意识

司马迁将《史记》的纪传内容分为三大类

其中本纪讲君王的故事

在《史记》全书中具有提纲挈领、总览全局的作用

世家讲诸侯的故事 重要性次之

列传讲其他方面的杰出人物的故事 重要性再次之

也许希腊人、罗马人身份意识并不那么强烈

所以普鲁塔克并没有像司马迁那样

煞费苦心地分出帝王本纪、诸侯世家和其他人物列传三个等级

而是将林林总总几十个英豪的传记统统归在平实的 Vitae 一词之下

然而呢 司马迁身份等级意识虽然很强

却并不拘泥于身份等级

而是英雄不问出处

对杰出人物不论出身都给予重视

例如吕稚在高祖后实际掌权十六年

虽然没有皇帝之名 却有皇帝之实

故司马迁就设了一个 吕太后本纪

孔子并非公侯 更非君主

但是他的思想、文化和政治贡献超过了诸侯

所以呢 就设了一个 孔子世家

陈涉既非公侯也非思想家

只是一个普通农民

但是他在推翻秦末暴政的过程当中有首义之功

所以就设了一个 陈涉世家

更能说明司马迁不拘身份等级的

还是在君王诸侯和其他政军人物之外

为思想家、文学家和文学家兼政治家、思想家兼政治家立传的做法

除了 孔子世家 老子韩非列传 孟子荀卿列传 等等

还有 儒林列传 司马相如列传 商君列传 李斯列传 等

司马迁甚至还为医者、商贾、占者、侠客等等立传

如 扁鹊仓公列传 货殖列传 龟策列传 游侠列传 等等

他们为数众多 所享的篇幅很有限

往往只有一两句话 甚至只提及姓名

但是终究因《史记》而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

司马迁近乎现代的平等意识与普鲁塔克

只为少数政军人物立传形成了鲜明对比

司马迁识见高于普鲁塔克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尽管《名人传》是西方纪传体史学的一部经典之作

但无论从形式或体例还是从内容看

都缺乏《史记》式高屋建瓴的架构和贯通历史纵深、把握历史全局的总体意图

作为史家的普鲁塔克非常注重他的传记的趣味性和道德意涵

这本身没有错 甚至是一个优点

可如果除此之外 便没有更高追求、更深的旨趣

对后世的影响也就便必然有限

恰成对照的是呢

司马迁藉传记之体裁探究历史之真实

把厘清两千多年的历史轨迹、揭示历史发展的趋势

给后世留下弥足珍贵的教训作为他的撰史的根本目的

与此同时 他也像普鲁塔克那样用心经营故事的可读性

重视故事的道德意涵

《史记》固然是一部综合性史著

但是它最重要和有趣的部分还是本纪、世家和列传

仅就此而言 《名人传》与《史记》可比性极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学者才屡屡将《史记》和《名人传》相提并论

但是呢 《史记》并不仅仅是一部纪传体的史著

更是一部藉纪传的形式传达司马迁 通古今之变

成一家之言 意图的古代全史

它的包容性和综合性显然不是《名人传》所能比的

而作者载道动机之强烈

历史意识之深厚 历史视野之宏大

就更不是普鲁塔克所能比的了

谢谢大家